2013年4月19日下午，沈国兵教授接受湖北日报社《支点》杂志记者吴玲女士的采访，就“面对美国主导的TPP和TTIP，中国如何出牌？”等问题，阐述了自己的看法。参见《应对贸易新局：中国并非“山雨欲来”》，《支点》2013年6月刊，记者吴玲、何辉。

采访主题：若美国主导的TPP和 TIPP谈判最终谈定，意味着美国实质上将太平洋与大西洋变为自己的内湖，打造自己在全球贸易中的新地位。而作为制造业国家，中国希望争取商品定价权，保证贸易盈余投资的安全，同时作为大量资源的用户，中国也希望有一定的资源定价权。面对美国主导的TPP和TTIP，中国如何出牌？

以下是对复旦大学世界经济研究所沈国兵教授访谈录：

1、美国主导的TPP，有人认为是遏制中国，有人认为不是。您怎么看待TPP对中美两国带来的利与弊？

TPP最初不是由美国发起的，其前身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是由亚太经济合作会议成员国中的新西兰、新加坡、智利和文莱等四国在2005年发起，旨在促进亚太地区的贸易自由化。面对多哈回合后WTO多边谈判停滞不前，美国发现加入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对自身更有利，故而在2008年加入谈判。当然，凭借自身巨大的市场规模，2009年11月美国又主导提出了扩大跨太平洋伙伴关系计划，即现在的TPP。可见，美国也是借壳上市的。利用TPP的框架，推行自己的贸易议题，全方位主导着TPP谈判。据此，只能说美国利用TPP的壳，做对自己贸易、投资有利的事情，很难说就是直接针对中国的。当初，如果中国能够敏锐地抓住机会，在2007-2008年美国爆发次贷危机时也加入TPP谈判，结果就不是今天这样子了。现今，美国先入为主，中国要想加入，就要付出更高的代价让步，就像当年加入WTO一样。不加入TPP，很可能未来对我们更加不利。当然，如果中国正式提出申请加入TPP，不让加入的话，就是另外遏制事情了，这也是中国试探出美国主导的TPP真实意图的试金石。

2、对于TPP其他一些成员国包括日本而言，是加入中国-东盟自贸区或中日韩自贸区更有利，还有加入TPP更有利？

现如今，日本尚在申请加入TPP，还不能够说日本就能顺利地加入，这要看日本能否愿意放开其农产品行业。这在日本国内阻力会非常大的。就巨大市场而言，日本既想让渡较少地加入TPP，享受巨大市场规模的好处，又想以此为威胁进行中日韩自贸区谈判要价，享受中国巨大市场规模的好处。仅从我来看，日本可能装出积极姿态加入TPP谈判，而借此进行中日韩自贸区谈判要价，因为中国巨大的市场规模是日本一百多年来孜孜欲求的。而且，中日贸易互补性强于美日贸易互补性，对于日本出口是更加有利的。

3、中国能否做实东盟10+1及中日韩自贸区？需要从哪些方面努力做实？

我认为，在中国-东盟自贸区建设中，要参照当初欧盟的推进办法，在农产品和初级原料产品上，中国作为中国东盟主要大国，要做出零关税让渡，让区域内小国经济体与中国贸易中真实地感受到利益。同时，中国也要积极地推动区域内制造品低关税和零关税的谈判，使得中国从中也获取自贸区带来的利益。至于中日韩自贸区的谈判，我认为可能中韩贸易区谈判比中日自贸区更易于推进些。中日韩自贸区整体谈判，我认为短中期内很难有实质性的进展。倒不如中韩自贸区先行谈判，构建双边自贸区。

4、大国都极力推进自贸区建设，中国-东盟自贸区也好，TPP、TTIP也好，是经济战略还是安全战略？又和“币缘圈”有着怎样的联系？

从历史上来看，欧盟就是先从1952年法国和德国建立欧洲煤钢共同体(ECSC)起步，然后扩展吸引其他国家加入，在1958年由法国、德国、意大利、比利时、卢森堡和荷兰等6国建立了欧洲经济共同体(EEC)。1979年开始着手建设欧洲货币体系（EMS）。1992年EEC再变成今天的欧盟。可见，经济一体化先行，然后是货币一体化，欧元区就是很好的先例。中国-东盟自贸区进一步发展，需要统一结算货币，那么人民币很可能能够成为区域内结算货币，当然这需要中国尽快健全和完善人民币货币市场和资本市场，提供市场交易主体更多的金融产品和衍生工具。美国推行的TPP和TTIP既是经济战略，也是继续维持美元霸权主导地位的需要。

5、有人提出，WTO将世界引入多边贸易体系，但近来的TPP及TTIP又将世界带回双边贸易，这种格局是否会扼杀WTO的成果？

我认为，需要理清二者的先后关系。截止2013年3月2日，WTO现有成员国159个，根据WTO规则，一国一票，需要达成全体一致的意见。这种多边谈判游戏规则显然不利于美国的需要，同时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围绕服务贸易、农产品贸易领域内的争议一直拖而不决，致使WTO内多边谈判停滞。既然WTO谈判很难进行，当然也就产生了如今的区域谈判TPP和TTIP，发达经济体之间加大了自贸区谈判步伐，借此绕开WTO的多边谈判艰辛。可以预见，如果WTO规则依旧的话，很可能发达国家抛弃WTO而另起炉灶的。中国要警惕这一倾向，要适时主动地、试探性提出加入TPP和TTIP谈判的风声和想法，因为2011年中国已是WTO第一大出口国，占到世界商品出口份额的10.4%；同期中国商品进口仅次于美国，达到1.74万亿美元，位居世界第二，占到世界商品进口份额的9.5%。面对如此巨大的市场规模，美国等发达经济体具有原生的动力想介入中国的市场。

6、习主席上任后，首先访问俄罗斯及非洲国家，加强与俄罗斯及非洲的联系，与金砖国家的合作能否成为中国应对TPP及TTIP的突破口？

不可能的，最多只是寻找另一些贸易小伙伴和市场而已，要想与其他金砖国家合作打造出一个与TPP和TTIP对垒的经济体是根本不可能的。与其花那么大本钱来打造金砖国家合作，倒不如需要做出一些让步尽快加入TPP和TTIP经济贸易区。究其原因有两个：第一，金砖国家俄罗斯和巴西属于能源和原材料出口国，只要世界能源价格下跌，这两个国家就会有国际收支带来的一系列贸易保护问题，印度一直对中国惴惴不安，可以说是心智不一的。第二，缺乏合作的市场机制和市场微观经济主体，这些国家与美国和欧盟等西方发达经济体具有共同的市场机制不同，很容易出现政府干预扭曲行为，导致基于市场规则运行的微观企业行为无所适从，很难做到微观经济主体的真正合作。也就是，缺乏粘合剂——微观经济主体的加入，使得金砖国家的合作缺乏根基，这种政府累积的金砖没有微观经济主体粘合剂很容易倒塌的。

7、为应对美国重返亚太及TPP协议，有人提出中国应该“西进”，打通“新丝绸之路”，扩大与西部各（南亚、中亚、中东、里海各国）的经贸合作和经济援助，对此您怎么看？

首先，我们要尝试试探性加入TPP、TTIP申请，因为这是个区域经济贸易区，而非政治和军事同盟，中国要弄清美国主导的TPP的真实意图是否就是围剿中国呢？如果中国正式提出申请加入TPP，不让加入的话，就是另外遏制事情了，这也是中国试探出美国主导的TPP真实意图的试金石。其次，我们与东盟、非洲和金砖国家的合作，这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对原有贸易主体多元化的努力，降低些中国贸易风险而已，是互补的而非想，也无法替代中国与当今世界两个最大的贸易经济体——欧盟和美国的贸易份额。

8、能预测一下未来10-20年，世界贸易会走向怎样的格局吗？

只要美国和欧盟尽快走出金融危机的阴影，可以预测这两大经济体仍将是世界上最主要的贸易经济体，也仍将是中国最主要的贸易市场，只是未来美国和欧盟占中国总体贸易的比重会有所下降。未来将很可能是欧盟含德国、美国、中国、日本四大贸易经济体共舞的世界贸易格局。至于中国方面，潜在的危机比美国和欧盟要严峻，中国制造业出口比较优势正面临着来自贸易壁垒、生产成本、多方市场竞争和环境气候制约等诸多因素侵蚀。为此，中国未来外贸战略是：第一，未来十年中国对外贸易方式构成将发生很大的变化，从原先的加工贸易占据主导地位、一般贸易比重过低的贸易格局，将演变为一般贸易占据首要地位、加工贸易次之的贸易格局。第二，中国现有的对外贸易出口集中度偏高，对个别国家如美国的外贸出口集中度将近18%，未来十年中国需要降低对美外贸出口集中度，以降低中国的外贸风险。第三，未来十年中国需要大力发展服务贸易，改变中国服务贸易占世界贸易比重较低的格局。第四，明确对外贸易是中国经济增长的引擎，中国对外贸易发展战略最终目标是促进中国经济发展，具体包括以外贸来拉动中国经济持续增长和产业结构优化升级两个方面。四驾马车（内需消费、外需出口、内资投资和外资投资）仍将是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根本动力，而非内需消费。要知道中国房地产市场的资产泡沫已蒸发了绝大多数民众的有效消费需求。

9、从币缘角度来看，TPP、TTIP谈判的顺利与否，对于维护美元全球贸易结算货币和储备货币地位十分重要，也正是美国核心战略所在。您认为，现行的美元独大的国际货币体系存在哪些缺陷？

答复：第一，美元独大的国际货币体系面临着“特里芬两难”。美元具有美国本币和世界货币的双重身份，以及保持美元信誉和满足国际清偿力的双重责任。而这双重身份及双重责任均是矛盾的，难以做到两全。为了维持美国自身经济增长，美国采取了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导致世界上美元流动性泛滥，美元的信誉或信用成了问题，而遇到美国相反调节货币政策的话，又会使世界遭受清偿力短缺问题。

第二，美元独大的国际货币体系使得美国责权不对称，缺乏制衡约束机制。美元作为主要储备资产享有特权地位，美国可以利用美元直接对外投资，也可以利用滥发美元弥补国际收支逆差，这就造成美元持有国的实际资源向美国转移。而这些国家尚无法有效约束美元滥发的行为。

10、目前中国从属于“美元圈”，国际贸易结算主要还是以美元为主，中国不仅面临着汇兑损失风险，在一些稀缺资源和能源的获取上也受制于美元的控制，未来币缘圈的争夺将日趋激烈。人民币国际化是该加速脚步还是静观其变？反过来又会给全球贸易格局带来何种影响？

答复：国际货币需要具有三个基本特性，即可自由兑换性、价值的相对稳定性和普遍接受性。按照这些条件，人民币国际化目前尚不具备条件。人民币国际化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不宜过快推行，不要说人民币国际化，仅过早放开人民币资本账户就可能会造成金融危机风险。比如，资本外逃引发政府财政收入下降、货币危机与债务危机。另外，大量资本流入会引发本地资产价格飙升、通胀恶化等。美元信用是美国最大的软肋，任何挑战美元信用地位的货币都会成为美国的眼中钉，肉中刺。欧元已经被投机攻击不行了，接下来就是正在积极推进国际化的人民币了。我认为，人民币国际化应分层次进行，为了降低对美元的依赖，中国可加大与周边国家开展货币互换业务，实施人民币跨贸易和投资结算，在可控风险下循序渐进地向高层次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内涵。

以上访谈观点版权归属：复旦大学世界经济研究所沈国兵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