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21日，沈国兵教授接受《环球财富》杂志记者潘国尧先生专访，就“中美经贸关系”等问题，阐述了自己的看法。参见《遏制不是出路 合作才能共赢——沈国兵教授谈中美经贸关系》，《环球财富》杂志2013/07期“财富问号”方案。

以下是对复旦大学世界经济研究所沈国兵教授访谈录：

1、纵观过去每一次美国经济所遭遇的危机，似乎都对世界经济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也对中国经济发展产生了深刻影响。您认为美国经济过去发生的这些危机其主要原因分别是哪些？美国为什么要严格控制高技术产品的对华出口？中美关于知识产权之争主要围绕哪些关键问题？

答复：第一，关于美国金融危机。美国此次发生的次级债危机根源于21世纪初美国互联网经济泡沫破灭后，美国为刺激经济增长，采取了扩张的弱势美元调整战略，结果宽松的货币政策和信贷扩张，致使商业银行不良贷款、坏账风险激增，美国然后通过有毒资产证券化，销售给世界金融市场上的投资者。而投资者一旦对这些有毒资产信心动摇，就会爆发相应的金融危机。

第二，关于美国对华高技术出口管制。美国出口管制政策标准可概括为：是否涉及敏感技术和武器出口而危及美国国家安全，是否影响到美国国家战略目标和外部政策目标，是否影响到美国经济利益，是否允许美国对其先进技术出口进行终端使用情况检查。美国出口管制机构多元化，出口管制目标复杂，近年来从国际和国内两个层面强化了出口管制体系。而同期中国进口美国先进技术终端使用情况存在着一些检查困难，这两者阻碍了美国对华高技术产品贸易发展。

第三，中美关于知识产权之争主要围绕哪些关键问题？入世后，围绕中国遵守和执行TRIPS协定问题，美国每年都对中国做出入世后年度评估报告，主要摩擦争议的焦点是：中国国内知识产权法律制度达标情况和中国国内知识产权保护执行情况。在国际法律制度层面上，中国已逐步达到WIPO和WTO的目标要求。但是，在知识产权保护的国际执法层面上，中国被指责对知识产权保护执法不严、执行不力（Moga和Raiti, 2002）。据此，外生的正式知识产权保护制度是可以在短中期内建立的，而内生的非正式知识产权保护制度如执行机制、维权意识是很难在短中期内建立的，它成为强化中国知识产权保护的内在短板约束。

2、美国的自由经济最终击败了前苏联的计划经济，这是否意味着美国经济将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标杆？

答复：关于美国经济是否将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标杆？这要分经济制度的相似性和差异性来理解。就美国成熟的市场经济机制而言，应该成为所有构建市场经济制度的国家包括中国学习借鉴的榜样。如完善发达的金融市场、畅达的价格机制、完善的市场监管体制等。但是，每个国家的社会经济结构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因而美国式经济结构无法成为标准模式。

3、自二战以来，全球经济发展的游戏规则主要由西方国家，特别是由美国主导制定的，这对于新兴国家的发展不太有利，中国正在日益融入全球化的世界经济版图，在世界贸易中占有很大的份额，中国理应有更大的话语权，新游戏规则的建立是否应由中美两国一起来主导？美中两国关系在美国经济复苏后最可能面临怎样的新挑战？

答复：第一，新游戏规则的建立是否应由中美两国一起来主导？新制度经济学认为，存在着路径依赖和锁定。就拿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简称TRIPS协定）来说，TRIPS协定对于中国来说完全是外生给定的。中国作为后来的新进者在开始加入时就被要求遵守TRIPS协定的最低标准，没有过渡期。当前的世界经济金融格局是美国在二战胜利后主导建立的世界经济秩序格局。目前，美国不可能允许，中国也无力挑战美国的经济金融霸权，来重谈新的游戏规则。

第二，美中两国关系在美国经济复苏后最可能面临怎样的新挑战？中美主要还是来自经贸方面的摩擦。那个时候，中国已是自动在2015年底获取完全市场经济地位，美国将无法再以非市场经济地位来打击中国贸易，随之而来，反倾销和知识产权壁垒将是被美国广为使用、合法的两大贸易壁垒，是中国从贸易大国迈向贸易强国必需跨越的两道坎。

4、关于美国重返亚太的问题，虽然美国方面有不同的声音，但是显然在经贸领域，美国的这个战略凭借其在亚太地区的传统优势正在收获利益。您觉得中美之间在包括东北亚自贸区建设、东盟领导权问题、TPP问题上应该持怎样正确的观点？ 应该如何合作共赢？

答复：您觉得中美之间在包括东北亚自贸区建设、东盟领导权问题、TPP问题上应该持怎样正确的观点？ 应该如何合作共赢？

我认为，在中国-东盟自贸区建设中，要参照当初欧盟的推进办法，在农产品和初级原料产品上，中国作为中国东盟主要大国，要做出零关税让渡，让区域内小国经济体与中国贸易中真实地感受到利益。同时，中国也要积极地推动区域内制造品低关税和零关税的谈判，使得中国从中也获取自贸区带来的利益。

TPP最初不是由美国发起的，其前身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是由亚太经济合作会议成员国中的新西兰、新加坡、智利和文莱等四国在2005年发起，旨在促进亚太地区的贸易自由化。面对多哈回合后WTO多边谈判停滞不前，美国发现加入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对自身更有利，故而在2008年加入谈判。当然，凭借自身巨大的市场规模，2009年11月美国又主导提出了扩大跨太平洋伙伴关系计划，即现在的TPP。可见，美国也是借壳上市的。利用TPP的框架，推行自己的贸易议题，全方位主导着TPP谈判。据此，只能说美国利用TPP的壳，做对自己贸易、投资有利的事情，很难说就是直接针对中国的。当初，如果中国能够敏锐地抓住机会，在2007-2008年美国爆发次贷危机时也加入TPP谈判，结果就不是今天这样子了。现今，美国先入为主，中国要想加入，就要付出更高的代价让步，就像当年加入WTO一样。不加入TPP，很可能未来对我们更加不利。当然，如果中国正式提出申请加入TPP，不让加入的话，就是另外遏制事情了，这也是中国试探出美国主导的TPP真实意图的试金石。

5、作为持有美国最高数量国债的债权国，中国的一举一动备受全球各经济体的瞩目。那么美国应该如何正确评估当前同中国在战略投资、金融、经贸等领域的合作前景？

答复：2011年中国已是WTO第一大出口国，占到世界商品出口份额的10.4%；同期中国商品进口仅次于美国，达到1.74万亿美元，位居世界第二，占到世界商品进口份额的9.5%。面对如此巨大的市场规模，美国等发达经济体具有原生的动力想介入中国的市场。

6、作为世界第一和第二大经济体，美国与中国未来经贸合作会为世界经济格局带来什么样的新变化？

答复：只要美国和欧盟尽快走出金融危机的阴影，可以预测这两大经济体仍将是世界上最主要的贸易经济体，也仍将是中国最主要的贸易市场，只是未来美国和欧盟占中国总体贸易的比重会有所下降。未来将很可能是欧盟含德国、美国、中国、日本四大贸易经济体共舞的世界贸易格局。至于中国方面，潜在的危机比美国和欧盟要严峻，中国制造业出口比较优势正面临着来自贸易壁垒、生产成本、多方市场竞争和环境气候制约等诸多因素侵蚀。为此，中国未来外贸战略是：第一，未来十年中国对外贸易方式构成将发生很大的变化，从原先的加工贸易占据主导地位、一般贸易比重过低的贸易格局，将演变为一般贸易占据首要地位、加工贸易次之的贸易格局。第二，中国现有的对外贸易出口集中度偏高，对个别国家如美国的外贸出口集中度将近18%，未来十年中国需要降低对美外贸出口集中度，以降低中国的外贸风险。第三，未来十年中国需要大力发展服务贸易，改变中国服务贸易占世界贸易比重较低的格局。第四，明确对外贸易是中国经济增长的引擎，中国对外贸易发展战略最终目标是促进中国经济发展，具体包括以外贸来拉动中国经济持续增长和产业结构优化升级两个方面。四驾马车（内需消费、外需出口、内资投资和外资投资）仍将是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但重点是外贸需求，而非单独能依靠扩大内需消费。要知道中国房地产市场的资产泡沫已蒸发了城乡绝大多数居民户的有效消费需求，腰斩了可能的中产阶级消费群体，并使他们成为银行房地产信贷的负资产者。

7、在2013成都财富全球论坛上，与会人士纷纷表示，中美两国领导人会晤将给中美经贸合作带来新机遇，双方合作将更加深入，中美企业也将因此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中美企业所获得的更大的发展空间主要是在哪些领域或者方面？两国经济互补性是中美未来经济合作潜力巨大的一个重要原因，尽管总体来看双边经贸合作性大于竞争性，但在中美经贸往来中也时有摩擦。中美经济如何实现互补性？中美经贸合作要想实现更大程度得配合，应该如何调和矛盾，“求同存异”？

答复：造成美中贸易逆差失衡的真正原因是中国在劳动密集型产品和资源易耗性产品对美贸易上发挥出比较优势，而美国在高技术产品对华贸易上由于出口管制政策没有发挥出比较优势。

对于美国来说，缩减或消除美中贸易逆差最终归结到美国在美中贸易中是否能够发挥出自己的比较优势。美国对华贸易的比较优势主要集中在技术和资本密集型产品领域，特别是高技术产品贸易领域内。美国要想缩减美中贸易逆差，就必须逐步放松或取消在生命科学、生物技术、光电技术、信息与通讯、柔性制造、高新材料、武器，以及核技术贸易上对华出口管制政策，以扩大在这些领域内对华贸易出口。

对于中国来说，在国际贸易摩擦特别是国际反倾销贸易保护主义盛行的时代，我们提出，合理的进口贸易结构与出口贸易结构同等重要。中国在出台优惠政策措施鼓励出口的同时，应重视从美进口，采取以出口带动进口，以进口促进出口的贸易政策。也就是，中国在保持对出口市场贸易顺差的同时，应积极地扩大从这些市场上进口，以规避可能产生的贸易摩擦特别是利用反倾销行为制造的贸易摩擦。

以上访谈观点版权归属：复旦大学世界经济研究所沈国兵教授。